茶水间的空气死一般寂静。
我手里捏着那只几乎要被我捏碎的纸杯,滚烫的开水仿佛毫无知觉。
“……我早晚进你家,住你家,吃你家的饭,然后天天变着法儿地怼你那个宝贝儿子!让他也尝尝这种滋味!”
尖锐又压抑的控诉,从我牙缝里挤出来。
背后,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,轻轻响起。
“真要这么办?”
我浑身一僵,血液仿佛瞬间凝固。
那个声音的主人,正是我刚刚发誓要“天天怼”的对象。
主编孟清砚的精英儿子,顾淮。
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,闲适地靠在门框上,眉梢微挑,眼神里没有愤怒,只有一种……令人捉摸不透的兴味。
我死了。
社会性死亡,大概就是这种感觉。
01
三个小时。
整整三个小时,我就像个等待审判的囚犯,站在主编孟清砚的办公桌前。
她的办公室在顶楼,一面巨大的落地窗,可以将整座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。
阳光很好,镀在孟清砚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,却照不进她那双比西伯利亚寒流还要冰冷的眼睛里。
“姜莱,你告诉我,这是什么?”
她将一本刚刚付印的《风尚前沿》杂志样刊,用两根手指嫌恶地捏起来,然后“啪”地一声甩在我面前。
杂志封面,是我们团队鏖战了半个月才拿下的国际超模陈汐。
构图,光影,造型,无一不是顶尖水准。
我深吸一口气,试图解释:“孟主编,这是我们这个月的封面,我认为……”
“你认为?”她冷笑一声,打断我,“你的认为,就是把我们《风尚前沿》的格调拉低到和那些三流地摊货一个水平?”
她指着封面上的一处细节,那是陈汐佩戴的一条项链。
“这条‘深海之心’,是赞助商“璀璨”今年主推的顶级珠宝,全球仅此一条。它的设计师,最恨别人把它和任何带有‘复古宫廷风’的元素放在一起。而你,给她配了一件带着蕾丝花边的泡泡袖礼服?”
我的心沉了下去。
“孟主编,这件礼服是造型师团队经过多轮筛选决定的,他们认为这种古典与现代的碰撞,更能凸显珠宝的……”
“够了。”孟清砚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耐,“我不想听借口。我只看结果。结果就是,这张封面,让我感到了生理性的不适。”
“璀璨”的品牌总监刚刚打来电话,语气强硬地要求撤换封面,否则将取消未来一整年的所有合作。
这对于《风尚前沿》来说,是致命的打击。
而我,作为这个专题的总负责人,罪责难逃。
“从专题策划到最终出片,每一个环节你都签了字。姜莱,你跟了我五年,连这点审美和风险把控能力都没有了吗?”
孟清砚的声音不大,却字字诛心。
我垂着头,盯着自己那双磨得有些旧的平底鞋,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鹌鹑。
是的,五年了。
我从一个刚毕业的黄毛丫头,一路做到现在专题部副总监的位置,靠的不是钻营,而是拼命。
我可以为了一个选题,在资料室里住上一个星期。
也可以为了一个采访,在零下十度的天气里,在对方公司楼下等五个小时。
我以为,我的努力,孟清砚是看在眼里的。
可现实是,在她眼里,我永远是那个需要被敲打,被鞭策,永远做不对事情的下属。
“这个月的奖金,你,还有你的团队,全部取消。”
“这个封面专题造成的所有损失,我会让财务核算,从你的年终奖里扣。”
“现在,立刻,马上,带着你的团队,给我拿出一个全新的、能让‘璀璨’满意的封面方案。今天之内,我要看到。”
她说完,便不再看我一眼,低头处理起了文件。
那种彻头彻尾的无视,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伤人。
我走出那间能俯瞰全城的办公室,感觉自己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。
团队的同事们围上来,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担忧和沮丧。
我强打起精神,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:“没事,大家别灰心,不就是个封面吗?”
话虽如此,可谁都知道,要在一天之内,重新策划、联系、拍摄、设计,完成一个顶级的封面,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
可我是负责人,我不能先垮掉。
我安排好工作,一个人躲进了茶水间,想用一杯滚烫的热水来暖暖我那颗快要凉透的心。
然后,就发生了开头那一幕。
在极致的愤怒和委屈之下,我口不择言地,将所有怨气都投射到了那个我从未见过面的,“主编的精英儿子”身上。
却不想,正主就在身后。
空气仿佛凝结成一块厚重的玻璃,压得我喘不过气。
我的大脑一片空白,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据:完了。
我不仅要被扣光年终奖,可能连工作都要丢了。
我僵硬地转过身,扯出一个僵硬到扭曲的微笑,试图补救。
“顾……顾先生,您好。我……我刚才……那个……开玩笑的,对,开玩笑!”
顾淮,孟清砚的独子。
建筑设计界的天才,二十八岁便拿遍了国内外所有的大奖。
我只在杂志的财经版面上见过他的照片。
照片上的他,清冷,疏离,仿佛不食人间烟火。
可眼前的他,却比照片上生动得多。
他的眼睛很深,像藏着星辰的夜空,此刻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我,那眼神,仿佛在欣赏一出有趣的戏剧。
他没有理会我的解释,反而向前走了一步。
一股淡淡的雪松混合着烟草的味道,瞬间将我笼罩。
很好闻,但也很有侵略性。
他比我高出一个头还多,我不得不仰视他。
这种身高差带来的压迫感,让我更加手足无措。
“哦?开玩笑?”他重复了一遍我的话,尾音微微上扬,“可我怎么觉得,你刚才的语气,很认真?”
他伸出手,很自然地从我僵硬的手指里,抽走了那个被我捏得变了形的纸杯,随手放在一旁的台子上。
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我的手背,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,却让我像触电一般,猛地缩回了手。
“你说,要进我家,住我家,吃我家的饭。”
他一步步复述着我刚才的“豪言壮语”,每说一句,我的脸色就更白一分。
“还要……天天怼我?”
他的嘴角噙着一抹笑,那笑意却未达眼底。
“姜小姐,你知道吗?我这个人,最讨厌别人开我不能兑现的玩笑。”
他微微俯身,凑到我耳边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。
“所以,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,让你兑现你的‘玩笑’。”
“你……什么意思?”我结结巴巴地问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。
他直起身,拉开了一点距离,那双深邃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。
“意思就是,我需要一位名义上的未婚妻,来应付一些……家庭的催促。”
“而你,”他顿了顿,目光从我错愕的脸上,缓缓扫过我因为熬夜而略显憔悴的脸颊,以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职业套装,最后,定格在我写满不甘和倔强的眼睛上。
“我觉得你很合适。”
我的大脑当机了足足十秒钟。
未婚妻?
应付家庭催促?
这是什么二十一世纪都市小说里才会出现的离谱剧情?
我看着他,试图从他那张英俊得毫无瑕疵的脸上,找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。
然而,没有。
他很认真。
他的眼神告诉我,他不是在开玩笑,而是在陈述一个……交易。
一个荒唐到让我觉得全世界都疯了的交易。
茶水间的门外,传来同事们焦急的讨论声。
“怎么办啊?时间根本来不及!”
“’璀璨’那边态度很坚决,说如果我们不给个说法,就要发公关稿了。”
“姜莱姐呢?她一个人扛得住吗?”
这些声音,像一根根针,扎在我的心上。
我深吸一口气,混乱的大脑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。
我看着眼前的顾淮,这个孟清砚的儿子,这个突然提出要我做他名义上未婚妻的男人。
一个疯狂的念头,在我心底破土而出。
或许,这是我唯一的机会。
一个……能让我绝地反击的机会。
“好。”
我听到自己的声音,带着一丝颤抖,但更多的是一种豁出去的决绝。
“我答应你。”
顾淮似乎没想到我会答应得这么干脆,挑了挑眉,眼中的兴味更浓了。
“不过,我有一个条件。”我迎上他的目光,一字一句地说道。
“这次的封面危机,你得帮我解决。”
02
顾淮笑了。
那是一种胸有成竹的笑。
“成交。”
他拿出手机,拨了一个号码。
“王总监,是我,顾淮。”
电话那头,应该就是“璀璨”的品牌总监。
“我母亲今天可能心情不太好,对你们的合作提出了一些……比较严苛的要求。放心,都是误会。”
“关于封面,我觉得姜副总监的创意很好,碰撞感十足,完全符合‘璀璨’想要打破常规,引领潮流的品牌精神。”
“合作继续,后续我会亲自跟进。就这样。”
他挂掉电话,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。
轻描淡写,云淡风轻。
仿佛那个足以让我和我的团队万劫不复的危机,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。
我愣愣地看着他。
这就是资本的力量吗?
不,这不仅仅是资本。
这是顾淮,作为孟清砚的儿子,所拥有的,我永远无法企及的话语权。
我的心里,五味杂陈。
有解决了危机的庆幸,有对他能力的震惊,还有一丝……对自己五年努力付诸东流的悲哀。
原来我拼尽全力也无法解决的难题,在他这里,只是一个电话的事。
“现在,危机解除了。”顾淮收起手机,看着我,“我们是不是该谈谈,我们之间的‘合作’了?”
他加重了“合作”两个字的发音。
我点点头,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。
“你说,你需要一个名义上的未婚妻,为什么是我?”
这个问题,我必须搞清楚。
我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,尤其还是这么大一个。
顾淮拉开一张椅子,示意我坐下。
他自己则倚着桌沿,双腿交叠,姿态闲散。
“因为,你恨我妈。”
他的回答,直接又犀利,让我瞬间哽住。
“我……”
“不用否认。”他看着我,“我刚才在门外,听了很久。”
“你对她的怨气,都快从茶水间溢出去了。那种不甘、愤怒、又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复杂情绪,很真实,装不出来。”
我沉默了。
在他面前,我的一切伪装似乎都无所遁形。
“我需要一个,能让她相信,我是真的在反抗她的安排,并且找到了一个‘不合她心意’的女人来当挡箭牌的人。”
“而你,姜莱,”他叫我的名字,声音低沉,“完美符合所有条件。”
“你在她手下工作了五年,她对你的能力和性格了如指掌。她知道你倔强,有野心,但出身普通,没什么背景。”
“这样一个你,突然成了她儿子的未婚妻,你觉得,她会是什么反应?”
我几乎可以想象到孟清砚那张冰山一样的脸上,会出现何等精彩的表情。
震惊,愤怒,不可置信。
光是想一想,就有一种莫名的快感。
这是一种近乎病态的报复心理,但我无法抑制。
“她会气疯。”我诚实地回答。
“没错。”顾淮打了个响指,“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。”
“那……对我有什么好处?”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。
我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,我知道任何交易,都必须建立在利益交换的基础上。
“好处?”顾淮笑了,“你不是一直想证明自己,摆脱我母亲的控制吗?”
“只要你成了我的‘未婚妻’,在公司,她就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对你。至少,明面上不行。”
“你可以得到喘息的空间,甚至,可以利用这个身份,去实现你那些被她否决掉的策划案。”
“而且,”他话锋一转,眼中闪过一丝狡黠,“你不是想‘天天怼我’吗?成了我名义上的未婚妻,住进我家,这个愿望,不是更容易实现?”
我的心,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。
他描绘的未来,像一颗包裹着蜜糖的毒药,充满了致命的诱惑。
摆脱孟清砚的打压。
实现自己的职业抱负。
甚至,还能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,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“报复”。
这一切,听起来都太美好了。
美好到……不真实。
“我需要一份协议。”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理智。
“当然。”顾淮仿佛早就料到我会这么说,“协议我已经拟好了。”
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,拿出两份文件递给我。
我接过来,上面的标题是:《婚前同居协议》。
条款清晰,逻辑严密。
甲方:顾淮。乙方:姜莱。
协议期限:一年。
协议内容:
一、乙方需扮演甲方未婚妻,配合甲方出席所有必要的家庭和社交场合。
二、协议期间,乙方需搬入甲方指定的住所,与甲方同住。
三、双方仅为协议关系,不得干涉对方私人生活,不得产生任何实质性的亲密关系。
四、甲方每月向乙方支付五十万元作为酬劳。
五、协议期间,甲方有义务协助乙方解决工作上遇到的非原则性难题。
六、协议到期后,双方关系自动解除,乙方需配合甲方对外宣布“和平分手”。
……
每一条,都精准地踩在了我的需求点上。
尤其是第四条。
五十万。
一个月。
这个数字,让我呼吸一滞。
我辛辛苦苦一年,扣掉各种苛捐杂税,拿到手的年薪,也不过如此。
而现在,我只需要扮演一个角色,就能轻松获得。
金钱,地位,喘息的空间,报复的快感……
顾淮将我所有的欲望都看得清清楚楚,然后,为我量身定做了一个无法拒绝的牢笼。
不,或许不是牢笼。
而是一个跳板。
一个能让我从现在这个泥潭里,一跃而出的跳板。
“怎么样?”顾淮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,“这份协议,有不满意的地方吗?”
我抬起头,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。
“最后一个问题。”
“你说。”
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仅仅是为了反抗你母亲的安排?”
我不相信,像顾淮这样的人,会做出如此大费周章的事情,只为了和母亲赌气。
他一定有更深层次的目的。
顾淮沉默了片刻。
茶水间的光线,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。
“有些事,你以后会知道的。”
他避开了我的问题。
“你只需要回答我,签,还是不签。”
他将一支万宝龙的钢笔,放在了协议上,笔尖正对着乙方签字栏。
我看着那支笔,又看了看他。
我知道,一旦我签下这个名字,我的人生,将彻底偏离原有的轨道。
前方是深渊还是坦途,未可知。
但至少,比现在这样,被困在原地,温水煮青蛙,要好得多。
我拿起笔,笔尖冰凉的触感,让我的指尖微微一颤。
然后,我一笔一划地,写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姜莱。
当我写完最后一笔,顾淮的脸上,露出了一个计划得逞的,狐狸般的笑容。
“合作愉快,我的……未婚妻。”
03
周末,我按照协议,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,站在了顾淮家门口。
那是一套位于市中心顶级地段的顶层复式公寓。
电梯直接入户,打开门,是一个三百六十度全景的客厅。
简约的黑白灰配色,线条利落的家具,每一处细节,都透着一种极致的、冷静的、属于建筑师的审美。
这和我那个挤在老旧小区里,堆满了各种书籍和杂志,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小窝,简直是两个世界。
“你的房间在二楼左手边第一间。”
顾淮穿着一身舒适的居家服,手里端着一杯咖啡,指了指楼梯的方向。
他的态度,就像在接待一个临时入住的房客,自然,又带着一丝疏离。
我点点头,拖着箱子上了楼。
房间很大,带着一个独立的衣帽间和浴室。
窗外,是和楼下客厅一样的无敌城景。
一切都很好。
好得让我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。
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,将自己带来的几件衣服,挂进了那个大得可以跑马的衣帽间里。
看着我那些棉麻质地的衬衫和连衣裙,孤零零地挂在一排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高级成衣中间,显得格格不入。
就像我,和这个房子的关系一样。
晚上,顾淮的母亲,我的顶头上司,孟清砚女士,要来这里“视察”。
这是我们协议后的第一场“硬仗”。
顾淮递给我一套衣服。
是一条香槟色的真丝吊带长裙,外面配一件同色系的羊绒开衫。
“换上。”他的语气不容置喙。
“为什么要穿这个?”我不解。
这身衣服,太……居家,太有女主人的感觉了。
“我妈了解你。”顾淮靠在门框上,看着我,“她知道你在公司永远是一副一丝不苟的职业套装打扮。你越是表现得和平时不一样,她就越会相信,我们的关系不一般。”
“这叫,细节决定成败。”
他说得很有道理。
我无法反驳。
我换上那身衣服,裙子的质料像水一样滑过我的皮肤,轻柔,又带着一丝凉意。
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。
陌生的,柔软的,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女人味。
这还是那个在办公室里,可以为了一个标点符号和人争得面红耳赤的姜莱吗?
我有些不自在地拉了拉裙摆。
门铃声,准时在七点钟响起。
来了。
我深吸一口气,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在冒汗。
顾淮走过去开门,给了我一个“放松”的眼神。
孟清砚站在门外。
她今天没有穿职业套装,而是一身优雅的深紫色连衣裙,外面披着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。
她的目光,在看到开门的顾淮时,还带着一丝母亲的温和。
但当她看到站在顾淮身后的,穿着一身香槟色真丝长裙的我时,她脸上的温和,瞬间凝固了。
那双锐利的眼睛,像两把手术刀,一寸寸地在我身上切割。
震惊,怀疑,然后是滔天的怒火。
我知道,顾淮的目的,达到了。
“姜莱?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孟清砚的声音,冷得像冰。
我紧张得几乎忘了呼吸,下意识地抓住了顾淮的衣袖。
顾淮顺势握住我的手,将我拉到他身边,然后,当着孟清砚的面,将我轻轻揽入怀中。
他的手臂很有力,隔着薄薄的衣料,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线条,以及他身上传来的,温热的体温。
我的身体,瞬间僵硬。
“妈,给你介绍一下。”
顾淮的声音,带着一丝刻意的挑衅。
“这是姜莱,我的女朋友。我们……准备结婚了。”
“轰”的一声。
我感觉自己的大脑,被一颗炸弹炸开了。
结婚?
协议里只说了是名义上的未婚妻,可没说要结婚啊!
这个顾淮,怎么不按剧本来的?
孟清砚的脸色,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。
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。
她死死地盯着我,那眼神,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。
“顾淮,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?”她一字一顿地问,声音里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。
“我当然知道。”顾淮的嘴角,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,“我爱她,我要娶她。就这么简单。”
说完,他低下头,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,在我惊恐万状的目光中,轻轻地,吻了我的额头。
那个吻,很轻,很凉。
像一片雪花,落在我的额头上,却瞬间在我心里,燃起了一场熊熊大火。
我的大脑彻底死机。
完了。
这次玩脱了。
孟清砚看着我们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。
她什么都没说。
只是用那种足以将人凌迟的目光,在我身上停留了足足一分钟。
然后,她转身,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,发出清脆又决绝的声响,离开了。
门“砰”的一声被关上。
整个世界,都安静了。
我一把推开顾淮,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。
“你疯了!为什么要说结婚?协议里不是这么写的!”
顾淮看着我,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。
他的眼神,变得深邃而复杂。
“因为,不这么说,以她的性格,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。”
“那现在怎么办?”我快急哭了。
“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。”顾淮的语气,依旧是那副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淡定。
“姜莱,”他突然叫我的名字,很认真地看着我,“从你签下协议的那一刻起,你就已经上了我的船。”
“现在想下船,晚了。”
他的话,让我如坠冰窟。
我看着他,这个男人,英俊,多金,聪明,但也同样,危险,深不可测。
我好像,掉进了一个自己完全无法掌控的陷阱里。
接下来的几天,公司里的气氛,诡异到了极点。
孟清砚没有再找我的麻烦。
她甚至没有再和我说过一句话。
她看我的眼神,像在看一个透明的物体。
这种彻底的无视,比狂风暴雨般的责骂,更让人心惊胆战。
而同事们看我的眼神,也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揣测。
有羡慕,有嫉妒,有鄙夷,有好奇。
我和主编儿子的“恋情”,以一种闪电般的速度,传遍了整个公司。
我成了所有人议论的焦点。
有人说我为了上位,不择手段,连老板的儿子都敢勾引。
有人说我早就和顾淮暗度陈仓,这次的封面危机,不过是我们联手演的一出戏。
流言蜚语,像潮水一样,将我淹没。
我试图解释,却发现根本没人相信。
在他们眼里,我就是一个靠男人上位的“心机女”。
我第一次体会到,什么叫人言可畏。
我把自己关在顾淮公寓的房间里,一整天都不想出门。
顾淮推门进来的时候,我正抱着膝盖,坐在地毯上发呆。
“怎么了?”他问。
我没说话。
他走过来,在我身边坐下。
“因为公司里的流言?”
我还是没说话。
“姜莱,你不是这么脆弱的人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“那个敢在茶水间里,扬言要进我家,天天怼我的姜莱,去哪了?”
我的眼泪,不争气地掉了下来。
“我只是……觉得很委屈。”
我哽咽着说。
“我努力了五年,我所有的成绩,都是靠我自己一点一点拼出来的。可是现在,就因为和你扯上关系,我所有的努力,都被抹杀了。”
“在他们眼里,我什么都不是,我只是一个……靠你的关系,才能站在这里的人。”
这对我来说,是比任何指责都更严重的侮辱。
顾淮静静地听我说完。
他没有安慰我,只是递给我一张纸巾。
“所以,你打算放弃了?”他问。
我抬起头,对上他深沉的目光。
放弃?
我为什么要放弃?
我没有做错任何事。
我只是想活得更好一点,想证明自己,这有错吗?
不。
我没错。
错的是那些戴着有色眼镜,随意评判别人的人。
我擦干眼泪,从地上站起来。
“不。”我的声音,恢复了以往的坚定,“我不会放弃。”
“我要证明给所有人看,我姜莱,不是靠任何人,也能站稳脚跟。”
顾淮看着我,眼中闪过一丝赞许。
“很好。”
他站起身,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“这才是我认识的姜莱。”
就在这时,他的手机响了。
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,眉头微微皱起。
他走到阳台去接电话,声音压得很低。
我隐约听到几个词。
“医院”,“检查报告”,“不稳定”。
我的心,咯噔一下。
难道,顾淮家里,有人生病了?
这和他费尽心机,让我来演这出戏,有关系吗?
一个巨大的谜团,在我心中升起。
我感觉,事情的真相,远比我想象的,要复杂得多。
就在这时,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。
是孟清砚的秘书打来的。
“姜副总监,孟主编请您去她家老宅一趟,今晚。”
我的心,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
鸿门宴。
这三个字,立刻浮现在我的脑海里。
孟清砚终于要出手了。
04
孟家老宅坐落在西山脚下,是一座古色古香的中式庭院。
青砖黛瓦,雕梁画栋,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庄严肃穆。
我站在门口,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踏入龙潭虎穴的勇士,心情无比沉重。
顾淮开车送我过来,他没有下车。
“记住,不管我妈说什么,你都不要慌。”他叮嘱我,“一切有我。”
他的话,给了我一丝力量。
我深吸一口气,按响了门铃。
开门的是一个面容和蔼的阿姨,她自我介绍说姓王,是孟家的管家。
王阿姨领我穿过长长的回廊,来到一间茶室。
孟清砚就坐在茶室的主位上。
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旗袍,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,戴着一副金丝眼镜,正在专注地烹茶。
茶香袅袅,混合着淡淡的檀香,让整个空间显得静谧而压抑。
她没有看我,仿佛我只是一个闯入的陌生人。
“坐。”
直到一杯茶沏好,她才抬起眼,淡淡地开口。
我依言在她对面的蒲团上坐下,腰背挺得笔直。
“尝尝。”她将一杯茶推到我面前,“今年的明前龙井,托人从西湖龙井村带回来的。”
我端起茶杯,轻轻抿了一口。
茶汤清亮,入口甘醇,确实是好茶。
但我却品不出任何味道,满心都是紧张和戒备。
“姜莱,”孟清砚终于进入了正题,“开个价吧。”
我一愣,“孟主编,我不明白您的意思。”
“别跟我装傻。”她冷笑一声,眼神里充满了鄙夷,“我知道你这种女孩子,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,想嫁入豪门。我不怪你,人往高处走,水往低处流,人之常情。”
“但是,你不该把主意打到我儿子身上。”
她的语气,像是在陈述一件商品的价格。
“一百万,离开顾淮。”
我的心,像被针扎了一下。
原来在她眼里,我所有的感情,尊严,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。
“如果我不呢?”我抬起头,直视着她的眼睛。
“不?”孟清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,“姜莱,你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?”
“你以为顾淮是真的爱你吗?别天真了。他只是年轻,叛逆,想找个人来气我而已。而你,恰好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。”
“等这股新鲜劲儿过去了,你觉得你还有什么,能留住他?”
“是你的家世?还是你的样貌?或者,是你在《风尚前沿》那点微不足道的成就?”
她的话,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,将我的自尊,割得体无完肤。
是啊。
我有什么呢?
我什么都没有。
我只是一个从三线小城,靠着自己的努力,一步步走到今天,却依旧在为房租和生活费挣扎的普通人。
而顾淮,他站在金字塔的顶端,拥有我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一切。
我们之间,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。
看到我沉默,孟清砚以为她的“劝说”起到了作用。
她从手边的包里,拿出一张支票,推到我面前。
“这是一百万。只要你答应离开顾淮,并且永远不再出现在他面前,这张支票就是你的。”
“当然,你在《风尚前沿》的工作,也可以继续保留。今天的事,我就当没发生过。”
她给出的条件,很诱人。
一百万,对于曾经的我来说,是一个天文数字。
有了这笔钱,我可以在老家给父母买一套房子,可以不再为生计发愁。
只要我点点头,我就可以回到原来安稳的生活轨道上。
可是……
我看着那张轻飘飘的支票,脑海里,却浮现出顾淮的脸。
浮现出他在茶水间里,对我挑眉的样子。
浮现出他将我揽入怀中,对孟清砚说“我爱她”时,那认真的表情。
浮现出他坐在我身边,对我说“你不是这么脆弱的人”时,那鼓励的眼神。
我知道,这一切都是假的。
是一场交易。
可我的心,为什么会这么痛?
为什么会有一种,被人撕裂的感觉?
我慢慢地,将那张支票,推了回去。
“对不起,孟主编。”
我的声音很轻,但很坚定。
“我不能答应你。”
“因为……”我抬起头,迎着她错愕的目光,一字一句地说,“我是真的爱顾淮。”
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。
我是疯了吗?
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?
可话已出口,覆水难收。
孟清砚的脸色,瞬间变得铁青。
她死死地盯着我,像是要将我看穿。
“好,很好。”她怒极反笑,“姜莱,你很有种。”
“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,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。”
“明天开始,你不用来公司了。我会让法务部,以‘泄露公司商业机密’的罪名,对你提起诉讼。”
“我会让你,在这个行业里,彻底身败名裂,永无翻身之日。”
她的话,像一盆冰水,从头到脚,将我浇了个透心凉。
我浑身冰冷,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。
我知道,她说得出,就做得到。
以她的能力和人脉,要毁掉我,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。
恐惧,像一张巨大的网,将我紧紧包裹。
就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,茶室的门,被“吱呀”一声推开了。
顾淮走了进来。
他看都没看孟清砚,径直走到我身边,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,披在我冰冷的肩膀上。
他的外套上,还带着他的体温,和那股好闻的雪松味道。
我的心,莫名地安定了下来。
“妈,你闹够了没有?”
顾淮的声音,冷得没有一丝温度。
这是我第一次,看到他对孟清砚,用如此强硬的态度说话。
“我闹?”孟清砚指着我,气得浑身发抖,“你看看你找的这个女人!油盐不进,不知好歹!我今天就要让你看清楚,她到底是个什么货色!”
“她是什么货色,我比你清楚。”顾淮将我护在身后,迎上孟清砚愤怒的目光,“她是我的未婚妻,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。我不允许任何人,用这种方式侮辱她。”
“你!”孟清砚气得说不出话来,指着顾淮的手指都在颤抖。
“还有,”顾淮继续说道,“如果你敢动她一根手指头,或者动她在公司的职位,那么,我名下所有孟氏集团的股份,我会全部无偿捐献出去。”
“你猜猜看,明天孟氏的股价,会跌成什么样子?”
孟清砚的脸色,瞬间变得惨白。
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,扶住身后的桌子,才勉强站稳。
她看着顾淮,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置信。
她大概从未想过,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,掌控在手的儿子,会为了一个女人,用这种方式来威胁自己。
“你……为了她……你要毁了孟家?”她的声音都在发颤。
“我不是要毁了孟家。”顾淮的眼神,变得异常复杂和痛苦,“我只是想让你停下来,妈,你该好好休息了。”
他这句话,说得没头没脑。
我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。
休息?
为什么是休息?
孟清砚显然也听出了什么,她的眼神闪躲了一下,随即又被更大的愤怒所取代。
“我不用你管!”她厉声说道,“顾淮,你会后悔的!你为了这个女人,一定会后悔的!”
说完,她不再看我们,转身快步离开了茶室。
整个空间,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我看着顾淮,他的脸上,满是疲惫。
“走吧,我送你回去。”他说。
回去的路上,我们一路无言。
车里的气氛,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直到车子停在他公寓的楼下,我才终于鼓起勇气,开口问道:
“顾淮,你刚才说的……都是真的吗?”
“什么?”
“你说,我是你要共度一生的人。”
问出这句话,我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喉咙。
顾淮沉默了很久。
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。
他转过头,看着我,车库昏暗的灯光,在他深邃的眼眸里,投下一片明明灭灭的光影。
“姜莱,”他的声音,带着一丝我听不懂的沙哑,“如果我说……是呢?”
我的心,漏跳了一拍。
05
那一夜,我失眠了。
顾淮的那句“如果我说……是呢?”,像一颗石子,在我平静的心湖里,投下了巨大的涟漪。
我一遍遍地回想我们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。
从茶水间的初遇到现在的并肩作战。
他冷静,强大,深不可测。
他像一个天生的棋手,将所有的人和事,都玩弄于股掌之间。
包括我。
我知道,我对他来说,只是一颗棋子。
一颗用来对抗他母亲的,有用的棋子。
可是,我为什么还是会因为他的一句话,而心动不已?
我一定是疯了。
第二天,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去了公司。
果不其然,孟清砚没有来。
我收到了人事部的邮件,孟清砚以“身体不适”为由,开始了无限期的休假。
公司暂时由另一位副主编代理。
而我,非但没有被开除,反而因为之前封面专题的出色表现(在顾淮的帮助下),得到了高层的嘉奖。
整个公司,看我的眼神,彻底变了。
如果说之前是揣测和鄙夷,那么现在,就是敬畏和讨好。
他们都认为,我是这场“婆媳大战”中,最终的胜利者。
我即将成为孟家的少奶奶,成为《风尚前沿》未来的女主人。
只有我自己知道,这一切,是多么的可笑和荒唐。
我像一个穿着华丽戏服的演员,站在一个巨大的舞台上,演着一出不属于我的人生大戏。
而这出戏的导演,是顾淮。
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。
他的那句“你该好好休息了”,和他接电话时提到的“医院”、“检查报告”,像一根刺,扎在我心里。
孟清砚,到底怎么了?
这天下午,王阿姨突然给我打了电话。
她的声音,带着哭腔。
“姜小姐,您快来一趟老宅吧!先生和夫人……又吵起来了!”
我心里一惊,立刻赶了过去。
还没进门,就听到里面传来孟清砚歇斯底里的尖叫声,和瓷器摔碎的声音。
“你给我滚!我没有你这个儿子!滚!”
我冲进客厅,看到眼前的一幕,惊呆了。
孟清砚像一个疯子一样,披头散发,将桌上的东西,一件件地扫落在地。
而顾淮,就站在一地狼藉之中,任由她发泄,一言不发。
他的手臂上,被破碎的瓷片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,鲜血直流,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。
“夫人!先生!”王阿姨在一旁急得直掉眼泪。
看到我,孟清砚的动作停了一下。
她的眼睛里,布满了血丝,死死地瞪着我。
“是你!都是你这个狐狸精!”
她尖叫着,抓起手边一个花瓶,就朝我扔了过来。
我吓得呆在原地,忘了躲闪。
“小心!”
顾淮一个箭步冲过来,将我紧紧地护在怀里。
花瓶“砰”的一声,砸在了他的背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
我能感觉到,他抱着我的身体,猛地一颤。
“顾淮!”我吓坏了,挣扎着想看他的伤势。
“我没事。”他的声音,有些虚弱,但抱着我的手臂,却丝毫没有放松。
孟清砚看到这一幕,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,突然抱着头,痛苦地蹲了下去。
“头好痛……好痛……”
她喃喃自语,眼神涣散,像是完全不认识我们了。
“快!叫救护车!”顾淮对着王阿姨喊道。
救护车很快就来了。
孟清砚被医生和护士抬上了担架。
从始至终,她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,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。
那个在职场上,杀伐决断,叱咤风云的女王,消失了。
只剩下一个,脆弱的,需要人保护的病人。
在医院的走廊上,顾淮终于对我,说出了全部的真相。
“我母亲,她得了一种病。”
他的声音,疲惫而沙哑。
“阿尔茨海默症。而且是早发性的,病情发展得很快。”
我的大脑,嗡的一声。
阿尔茨海-默症?
就是我们常说的,老年痴呆?
怎么可能?
孟清砚才五十出头,她那么精明,那么强大……
“最近半年,她的记忆力开始严重衰退,情绪也变得越来越不稳定,暴躁,易怒,多疑。”
“她会突然忘记一个跟了她十几年的老下属的名字,也会因为一点小事,就大发雷霆。就像……变了一个人。”
“之前封面那件事,她指责你的那个设计师的禁忌,其实是她自己记错了。那个设计师,最喜欢的,就是复古和现代的碰撞。”
“她骂你,打压你,其实都是病症的表现。她的大脑,正在一点点地,不受控制地,萎缩,坏掉。”
我呆呆地听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我回想起孟清砚最近的种种反常。
她那三个小时的无理指责。
她在老宅里的歇斯底里。
原来……都不是因为她讨厌我。
而是因为,她病了。
“那……那你为什么……”我艰难地开口,“为什么要让我来演这出戏?”
“因为医生说,这个病,最怕的就是刺激和孤独。但是,以她的性格,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生病,更不会接受任何人的照顾。”
顾淮的眼中,充满了痛苦和无奈。
“她会把所有关心她的人,都推开。就像她对我一样。”
“我没办法,只能用这种方式,找一个‘敌人’,来吸引她的全部注意力。让她把所有的情绪,都发泄到这个‘敌人’身上,而不是一个人憋着,胡思乱想。”
“我需要找一个,她‘讨厌’,但又在专业上‘认可’的人。一个足够坚韧,不会被她轻易打垮的人。”
“那天在茶水间,我听到了你的吐槽。我知道,就是你了。”
他看着我,眼神里,充满了歉意。
“对不起,姜莱。我利用了你。”
走廊尽头的灯,发出惨白的光。
照在他英俊的脸上,也照亮了我心中,所有的谜团。
原来,这不是一个王子和灰姑娘的爱情故事。
也不是一个职场小白逆袭的爽文。
这是一个儿子,为了拯救自己生病的母亲,所设下的,一个无奈又心酸的局。
而我,是这个局里,最重要,也最无辜的一颗棋子。
我的眼泪,终于忍不住,掉了下来。
我不知道,我该气他,还是该同情他。
我只觉得,命运,真的太会开玩笑了。
06
孟清砚被安排住进了VIP病房。
经过镇定剂的治疗,她沉沉地睡去了。
睡梦中的她,没有了平日的凌厉和刻薄,眉头紧锁,像一个无助的孩子。
我看着她,心里五味杂陈。
这个曾经让我又敬又怕,甚至一度有些怨恨的女人,现在,只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病人。
顾淮处理完住院手续,走了过来。
他的背上,还留着被花瓶砸出的淤青。
“你……没事吧?”我问。
他摇摇头,“皮外伤。”
“接下来,你打算怎么办?”顾淮看着病床上的母亲,眼神黯淡,“公司那边,我已经安排好了。我会暂时接管她的工作。”
“那你……和我呢?”我看着他,问出了那个我最想知道,又最害怕知道答案的问题,“我们的协议,还继续吗?”
顾淮转过头,深深地看着我。
“姜莱,协议已经结束了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,却像一块巨石,压在我的心上。
是啊,结束了。
他设这个局的目的,已经达到了。
孟清砚已经住院治疗,再也不会反对他的“婚事”了。
我这颗棋子,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了。
我的任务,完成了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我点点头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。
“那……我明天就从你家搬走。”
“酬劳,我会让律师打到你的账户上。”
他依旧那么冷静,理智,像是在处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公事。
我的心,一点点地凉了下去。
原来,从始至终,在他眼里,这真的只是一场交易。
是我自己,入戏太深了。
“好。”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“那……祝孟主编早日康复。”
说完,我逃也似的,转身离开了病房。
我没有回头。
我怕一回头,眼泪就会决堤。
我怕让他看到,我那狼狈又不堪的样子。
我用最快的速度,回到了顾淮的公寓。
这个我只住了短短几天,却仿佛已经习惯了的地方。
我打开衣帽间,看着我那几件孤零零的衣服,和那些不属于我的华丽裙子。
我一件一件地,把它们脱下来,叠好,放回行李箱。
然后,我换上自己来时的那身,洗得有些发白的职业套装。
仿佛做了一场盛大而华丽的梦。
现在,梦醒了。
我也该回到,我原来的人生轨道上去了。
我拖着行李箱,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房间。
然后,头也不回地,离开了。
我没有和顾淮告别。
我们之间,本就没什么好告别的。
一场交易,银货两讫,如此而已。
回到我那个狭小但温暖的出租屋,我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。
用被子蒙住头,终于,放声大哭。
哭我那还没开始,就已经结束的,可笑的暗恋。
哭我那被当成棋子,肆意玩弄的,愚蠢的真心。
第二天,我向公司递交了辞职信。
我不想再待在那个充满了我和他,以及孟清砚回忆的地方。
代理主编再三挽留,但我去意已决。
离开《风尚前沿》的那天,天气很好。
阳光透过玻璃幕墙,洒在我的身上,暖洋洋的。
我抱着一个小小的纸箱,里面装着我五年的青春。
走出大门的那一刻,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。
我决定,回老家。
离开这座让我伤痕累累的城市。
也许,换个环境,就能换个心情。
我用顾淮给我的那笔钱,在老家的小城,开了一家小小的书店。
书店的名字,叫“莱”。
取自我的名字。
也希望,所有来到这里的人,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,未来的方向。
日子过得平淡,且安宁。
我每天看书,喝茶,和来来往往的客人聊天。
我渐渐地,忘了顾淮,忘了孟清砚,忘了那段荒唐又深刻的经历。
我以为,我们这辈子,都不会再有交集了。
直到那天。
一个下着小雨的午后。
书店的风铃,突然“叮铃”一声,响了。
我从书架后抬起头。
看到一个穿着深灰色风衣的男人,撑着一把黑色的伞,站在门口。
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,让他看起来,有几分狼狈。
但他那双眼睛,依旧像我记忆中那样,深邃,明亮。
是顾淮。
他看着我,隔着蒙蒙的雨帘,隔着一室的书香。
我的心,在那一刻,停止了跳动。
他收起伞,走了进来。
一步一步,走到我的面前。
“我找了你很久。”
他的声音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。
我没有说话,只是看着他。
我们之间,仿佛隔着千山万水。
“我妈……她走了。”他看着我,缓缓地说道。
“上个月。走的时候,很安详。”
我的心,猛地一揪。
虽然早有预料,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,还是觉得有些难过。
“她最后那段日子,神志清醒了很多。”
顾淮的眼圈,有些发红。
“她总跟我提起你。她说,你是她带过的,最有灵气,也最倔强的实习生。”
“她说,她其实……很欣赏你。”
“封面那件事,她清醒的时候,跟我道过歉。她说,是她老糊涂了,差点毁了一个好苗子。”
我的眼泪,再也控制不住,顺着脸颊滑落。
我没想到,在孟清砚的心里,我是这样的。
我更没想到,她最后,会跟我道歉。
“她还说……”顾淮顿了顿,从怀里,拿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,打开。
里面,是一枚精致的钻戒。
“她说,如果我真的喜欢你,就不要错过。”
“她说,这枚戒指,是她当年结婚时,我爸送给她的。现在,她想把它,送给她的儿媳妇。”
我看着那枚戒指,泪眼模糊。
“顾淮……”我哽咽着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“姜莱,”他执起我的手,单膝跪地。
这个曾经高高在上,不可一世的男人,此刻,正用一种无比虔诚的姿态,仰望着我。
“我知道,我曾经利用了你,伤害了你。我没有资格,请求你的原谅。”
“但是,我想告诉你。那句‘如果我说……是呢?’,不是假的。”
“从你在茶水间,一边哭,一边骂着要怼我的时候,我就知道,我完了。”
“我被你那副,又狼狈,又生机勃勃的样子,给吸引了。”
“我设那个局,既是为了我妈,也是为了……私心。”
“我想把你,绑在我身边。”
“我不敢告诉你真相,是怕你……会因为同情,而不是爱,留在我身边。我更怕,你会因为恨,而离开我。”
“所以,我只能用那种最笨拙,最混蛋的方式,把你推开。”
“我以为,时间可以冲淡一切。可我错了。”
“没有你的日子,我的世界,一片灰暗。”
“姜莱,再给我一次机会,好吗?”
“这一次,不是交易,不是协议。”
“这一次,我想用我的真心,来换你的真心。”
“嫁给我。”
他的眼眸里,闪着泪光。
那是我从未见过的,脆弱的,真实的顾淮。
书店外的雨,不知什么时候停了。
一缕阳光,穿过云层,透过玻璃窗,照了进来。
照在他手中的戒指上,折射出璀璨的光芒。
也照亮了,我泪流满面的脸。
07
我最终还是没有立刻答应顾淮的求婚。
伤害是真的,欺骗是真的,那段被当成棋子的日子,在我心里留下的阴影,也不是一枚戒指和几句深情的告白就能轻易抹去的。
我告诉他,我需要时间。
顾淮没有逼我,他只是点点头,说:“好,我等。”
然后,他就真的留在了这个小城。
他在我的书店对面,租下了一个店面,开了一家建筑设计工作室。
我们成了邻居。
他没有再提求婚的事,也没有过多地打扰我的生活。
他只是每天,雷打不动地,会给我送来一份早餐。
有时候是热气腾腾的豆浆油条,有时候是精致的西式三明治。
他会帮我修理书店里摇摇晃晃的书架,会帮我更换坏掉的灯泡。
下雨的时候,他会提前把我的多肉植物搬进屋檐下。
天晴的时候,他又会把它们搬出去晒太阳。
他做得那么自然,那么理所当然,仿佛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。
小城的街坊邻里都以为,我们是一对正在闹别扭的小情侣。
他们总会笑着对我说:“小姜啊,你家那位,人长得帅,对你又好,别再跟他置气啦。”
每当这时,我总是笑笑,不说话。
我的心,是一座被冰封的城池。
顾淮,正在用他笨拙的,却又无比真诚的温暖,一点一点地,试图融化它。
我看到了一个,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顾淮。
他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,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。
他会因为设计图纸被甲方反复修改而烦躁地抓头发。
他会因为工作室的第一个项目顺利完工而像个孩子一样开心。
他会穿着沾了油漆的旧T恤,坐在路边摊,和我一起吃麻辣烫。
他会耐心地听我讲书里的故事,会和我讨论某个角色的命运。
他让我看到了,他的世界里,除了那些冰冷的设计图纸和商业博弈,还有着属于普通人的,温暖的烟火气。
有一天,我们一起去逛超市。
我看到货架上摆着一款新出的泡面,包装很吸引人。
我随口说了一句:“看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。”
我没有买,因为我知道,泡面不健康。
可是第二天,当我去他的工作室还书时,却看到他的办公桌上,放着一模一样的那款泡面。
已经吃完了,只剩下一个空盒子。
我的心,在那一刻,被什么东西,轻轻地撞了一下。
我知道,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。
你喜欢的,你好奇的,你不敢尝试的,我都可以,先帮你试一试。
还有一次,书店里来了一个很难缠的客人,因为一本书有轻微的折角,非要我退一赔三。
我跟他理论了很久,对方却不依不饶,甚至开始对我进行人身攻击。
就在我快要忍不住,准备报警的时候。
顾淮出现了。
他什么都没说,只是站在我身前,用他高大的身躯,将我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。
他对那个客人说:“这本书,多少钱,我十倍买下。现在,请你离开,不要再骚扰我的……妻子。”
那个客人被他的气场镇住了,灰溜溜地走了。
而我,却因为他那句“我的妻子”,红了脸。
那天晚上,他送我回家。
在楼下,他突然对我说:“姜莱,我知道我以前做错过很多事。但是,请你相信,我是真的想和你,组建一个家庭。”
“我想每天早上,都能看到你。我想吃你做的饭。我想和你一起,把这家小小的书店,经营下去。”
“我想和你,过最平淡,最真实的生活。”
他的眼神,在路灯下,亮得惊人。
我看着他,看着这个为了我,放弃了都市繁华,来到这座小城的男人。
看着这个用了一年的时间,默默地守护在我身边,试图弥补他曾经犯下的过错的男人。
我心里的那座冰城,终于,在那个温暖的夜晚,彻底融化了。
我点点头,轻声说:“好。”
我看到,他的眼睛里,瞬间绽放出了漫天星辰。
他一把将我拥入怀中,抱得那么紧,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。
“谢谢你,姜莱。”他在我耳边,一遍又一遍地,重复着,“谢谢你。”
我们的婚礼,办得很简单。
就在我的小书店里。
没有华丽的礼服,没有隆重的仪式。
只有小城里,那些看着我们一路走来的,亲切的街坊邻里。
还有,从很远的地方,赶来的,我曾经在《风尚前沿》的那些同事。
他们带来了孟清砚的遗物。
是一本厚厚的相册。
里面,贴满了她从创刊号开始,收集的每一期《风尚前沿》的封面。
在相册的最后一页,我看到了那张,曾经让我陷入绝境,也让我们相遇的,陈汐的封面。
在封面的旁边,有一行娟秀的字迹,是孟清砚的笔迹。
上面写着:
“这孩子,有点我当年的意思。可惜,太倔。”
下面还有一行小字。
“顾淮,你若真心待她,妈便安心了。”
我的眼泪,再次夺眶而出。
原来,她什么都知道。
她知道顾淮的用心,也默许了我的存在。
这个强势了一辈子的女人,在生命的最后,用她自己的方式,表达了她对我们的,最深沉的祝福。
我将相册紧紧地抱在怀里,仿佛抱住了,一个迟来的,温暖的拥抱。
婚礼结束后,顾淮牵着我的手,走在小城洒满月光的街道上。
我对他说:“顾淮,如果有一天,你厌倦了这里的生活,想回到你原来的世界去,你一定要告诉我。”
“我不会让你为难。”
顾淮停下脚步,转过身,捧着我的脸,认真地看着我。
“姜莱,你听好。”
“有你的地方,才是我的世界。”
他低下头,吻住了我。
那个吻,很长,很深。
带着小城夜晚的宁静,带着失而复得的珍惜,也带着,对未来无限的,期许。
我终于明白。
人生,就像一本书。
你永远不知道,下一页,会发生什么。
也许会有误解,会有伤害,会有眼泪。
但是,只要你勇敢地翻下去,就一定能看到,那个属于你的,最温暖的结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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